霓虹当空,祥联伏门,爆竹贯耳,佳肴弥香。举目而望,四下皆除陈立新,孩童纵情嬉耍玩乐,邻里街坊无不满面春风,道口路旁商货琳琅满目。新年未至,浓重的年味儿就已呼之欲出,渲染万物。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在那个扎堆玩泥巴穿开裆裤的年纪,我便已经知道新年是最让人愉快的事儿了。九十年代初,我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地质家庭,由于政治转向,地质资源行业得不到重视和扶持,地质队经济已进入长达数年的低迷期,成批的工人下岗,我的父母也只能是勉强维持生计。但是于我而言,童年并未因此蒙尘失色,“女儿富养”便成了父母竭尽所能却也心甘情愿的由头。每逢过年,我就会眼巴巴的等着母亲揣着积攒半月的毛票带我去小市场买新衣裳,看我如花蝴蝶般翩翩漫步,母亲便会笑逐颜开。
闲暇时,母亲会跟我讲起她的小时候。母亲生于六十年代湖南的一个小村落,家中六个兄弟姐妹,小小年纪却担起照看弟妹、砍柴割草的重任。天还未亮就要翻山去学堂,必经之路上有一片坟地。母亲还夸张得学起当时惊慌失措的样子,逗得我前仰后合。平日里都是吃不饱的,白米掺着糙粮盛不满一碗,就着罕有油水的青菜都吃得特别香。然而捉襟见肘的日子在过年时却焚香列鼎,杀猪宰鸡油香四溢,不过这十余道菜品铺于桌面多数仅是用于待客的,待到亲友散尽才轮到他们几个小孩儿上桌吃饭,即便只够过过眼瘾解解嘴馋也心满意足。母亲说,除了能吃到些荤腥,最开心的事儿就是可以捡大孩子穿不了的衣服穿,什么补丁掉色都不事儿。
鞭炮声响,我藏在母亲怀里捂着耳朵却瞪大眼睛,既胆怯又好奇,看纸筒迸裂,星光四溅,浓重的火药味儿便是我记忆中的年味儿,便是希望和憧憬的伊始。那个时候,新年于我,简单到一件新衣便可满心欢愉,不炫耀不攀比,就只是由心而生的期盼,是单纯透彻的欣喜。
同心千载痴情盼,守得云开见月明
六岁时我随父母从偏壤搬至城区,开启十年寒窗模式。与日俱增的考学压力让我对新年又有了更深的期盼,它在我眼中就意味着寒假,即便有堆积如山的作业,也挡不住期盼解压的心。假期是踩着年脚来的,家中窗明几净、有条不紊。最让人期待的便是可以与他乡的亲人相见,三世同堂其乐融融。我们几个小家伙即使私下里斗嘴嬉闹,却也不会忘却传统礼节,孝长顾幼、尊礼重道,我们会帮着搬椅拿筷、端菜盛饭,对着佳肴美馔吞吞口水却不会悄悄上手去抓,餐桌上我们还会像模像样的说一些祝酒词,惹得大人们开怀大笑。
压岁钱是起源于汉代的传统习俗,亦为“压祟”,用以镇恶驱邪,晚辈得到压岁钱即可平平安安度过一年。窗外爆竹连连,屋内春晚歌声阵阵,伯父婶子便开始给我们分发压岁红包。带着祝福和期望,与家人一同坐等新年的到来。
印象中只在父亲手术的那一年,我们没有与亲人团聚,过了个只有我们一家三口的新年,这也是唯一一个像北方人一样吃饺子的新年。母亲干练的和面拌馅,一气呵成,我却在旁边帮倒忙一般弄了个小花脸。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桌时,我都不由得对母亲另眼相看,南方出生南方长大的女人竟也把北方面食做得如此精致,就连溢美之辞吝于出口的父亲都忍不住啧啧称赞。母亲神秘的冲我们笑笑,说有个福饺包着硬币,谁吃到谁来年福润安康。说罢,我们便争先恐后边吃边抢,亦小心谨慎亦满心期许。我们吃了最酣畅的一顿团圆饭,三个人也可以足够温馨足够热闹。
那个时候,饺子的鲜香就是新年的味道,那股渗出难以言喻的幸福的味道,令我竟期许与世隔绝,窗外的通明灯火都与我无关,满心满眼都是三口之家甘苦与共的慰藉。新年在我眼中,不是大快朵颐的淋漓,不是驱车赶赴的疲倦,而是欢聚一堂的喜乐,与亲人相伴的温情。
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
毕业以后,我回到父母居住的城市工作,每日能吃到母亲亲手烹制的饭菜、耳边充盈宠溺的碎碎念,这便是最令异地朋友艳羡不已的了。然而无距离的生活逐渐让我与父母产生间隙,这间隙也因着缺少物理距离而被我人为放大,常常刻意增加朋友聚会以缩短与父母面面相觑的时间,与日俱增的冷漠让我怀念学生时代的家庭生活,怀念他们字里行间的疼爱和关切。一心想要叛逃的我,却在跟父亲商讨婚事时幡然醒悟。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面对我冷漠尖锐的言辞时突然开始抽泣,嘴角颤抖、眼眶润湿,满眼的不舍和沉重的呜咽,落在我耳边的就只剩下一句“我只想你过得幸福”,字字如石砸在我心上,拨开内心阴云散进阳光,独留我愣在一旁久久不能释怀。
全家人依旧在吃过年夜饭后坐下来观看春晚,小品《小棉袄》就应景的直戳泪点,年味儿里充斥着淡淡的伤感。我看到父亲双目湿润别过身去,不由得也有些心酸。往事历历在目,饭桌上母亲埋怨我不好好吃饭、平日里父亲责怪我总盯手机损伤眼睛、节假日早晨隐约听到他们念叨我又是熬夜晚睡却蹑手蹑脚来帮我关住房门…,这些我深陷其中却未曾领悟到的,便是他们对我的爱啊。母亲每日总不厌其烦的问我次日想吃的饭菜,就着我的口味悉心料理却被我敷衍过去;父亲心疼给我买来眼药水,我却嫌麻烦而丢掷一旁;他们在我起床前都压低音量做事我还抱怨他们打扰我补觉…明明在外一副乖乖女的形象,却对至亲之人如此无礼、缺乏耐心,他们的宠爱一直都在啊我怎么就毫无察觉,许是接受得太过理所应当才会得寸进尺吧。
想到这些,泪就止不住淌下,流到嘴角,咸涩的滋味就是这年味儿吧。新年钟声敲醒了我,让我想要静下心来仔细端详这份近在咫尺的舐犊情深。是啊,陪伴我成长的,是父母的垂暮沧桑,他们渐渐行动迟缓却不会放慢爱的步伐,新年便是这样一个机会,让我敞开闭塞的心门以拥抱这世间最伟大的疼爱和包容。
年味儿到底是什么呢?其实我也说不清,许是孩童嗅到的火药味儿,尽是欢腾与喜气;或是年少时闻到的饭菜香,纵使饕餮盛宴也代替不了的家的味道;亦是豆蔻之年懊悔的泪滴难以名状的滋味,那弥足珍贵的寸草春晖便是成长的导向。那些年味儿,掺杂着喜乐和喧闹,令人缅怀与憧憬。(谢志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