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为了使爱好文学的职工能更加直观地学习书评、读后感的写作方法,现特将我队文学社社长范宗胜同志于2008年在《中国国土资源报》副刊发表的四篇书评、读后感在队网站刊登,希望大家通过仔细阅读能有所收获。
作品1:
在死神身边建立安全通道
评迈克尔·拉尔戈《死亡大辞典——从A死到Z》
文/范宗胜
死亡离我们有多远?这个问题似乎有些过分,大概没有人愿意去仔细想这个不吉利的问题。的确,人类最大的恐惧就是面对死亡,可是谁也无法逃避它。所以,大家更多地在回避这个问题,把死亡当作遥远的或别人的事情。
迈克尔·拉尔戈没有回避,他研究死亡已超过十年,以这本《死亡大辞典——从A死到Z》,把死亡赤裸裸地摆在了世人面前。只是,这本书并不像它的名字那样充满恐惧,而是以轻松甚至有些幽默的笔调为我们讲述几千个有关死亡的真实故事,离奇古怪的死亡方式足能引起读者的兴趣,使我们在探究“死亡”上迈出勇敢的一步。
在翻阅这本书之前,我正在为一起死亡事故百思不解。我一个朋友的孩子,还不满两岁,他在抢吃一盘花生米的时候,被呛死了——嚼碎的花生米从气管进到了肺里,在去往医院的途中身亡。在我们这里,不满三岁的孩子不能算作“人”,不能享受正常的葬礼。父母为夭折的孩子买了足够多足够好的玩具,在他的新衣服里放了足够多的钱,然后丢弃在一个相对偏僻,却会有人经过的地方,等着路过的好心人捡起这个孩子,留下那些东西和钱,然后把孩子埋葬或丢到荒野中。这是一种习俗,寓意着大人将来再生育,这样短命的孩子不会再降临到这个不幸的家庭。打算生育的人家是断然不敢做这种善事的,这等于认了短命的孩子。我和我的朋友们除了惋惜和伤心,更多的是不可思议,没想到作为食物的小小的花生米还能要人性命。
《死亡大辞典》多少减轻了我的疑惑和痛苦。的确,在作者的笔下,死亡已成为一种文化。人类从始至今,死亡方式的演变和增加、不同民族和地区各色葬礼的背后,映射出人类历史的发展脉络。古人多死于天灾人祸和一些在今天看来不算难症的疾病,而今天的人寿命长了,死亡方式却五花八门,旋转门、游乐场、外太空、化妆品、各种电器,甚至马桶,甚至音乐,甚至做爱以及因早孕而不得不做的堕胎,在《死亡大辞典》中均有记载。毫不夸张地说,人类发展到今天,死神更密切地靠近了人类,它无处不在,以千变万化的方式让死亡频繁发生。
天天出新的死亡方式似乎让人类麻木了,或者说,无处不在的死亡让人们选择以鸵鸟的方式对待它,因为生活要继续,谁也不想被死亡困惑。《死亡大辞典》为我们提供了另一种可能——彻底地了解它,找出死神的藏身之地,构筑我们自己的安全通道。当然不用谨小慎微,不用因噎废食地待在家里不出门,因为你从书中得到的不是恐惧和恐吓,而是理智和敏锐——理智地调整生活习惯,选择合适的生活方式,在出游或聚会时,多停留一秒,敏锐地观察发现和避开可能发生的危险。这对任何人都有帮助,尤其是充满活力和冒险精神的青少年。如果你是父母,这本书可以成为你教育孩子健康成长的生动教材,如果你达到初中以上文化程度,那就直接阅读,并把这些稀奇古怪的故事讲给你的同学和朋友。
我推荐这本书的第一人是我上初三的儿子,之前我正在为如何和他谈关于烟酒、毒品、赌博、电子游戏、娱乐场所的潜在危险甚至性与爱而发愁。这本书让我轻松了许多——他只阅读了一部分,就和我交流了一些让他惊讶的内容。立竿见影的是,他很少戴着MP3听音乐了,即使听,无论用MP3还是音响,音量都开到适当程度,而不再追求过分的“震撼”效果。令人欣慰的是,这本书并没有对他产生我所担心的负面影响,他仍然在这个暑假常常骑着单车去和同学们打篮球,仍然要我凑空带他去漂流、去爬山、去游乐场。
死亡虽然在影响着生活,影响着历史,却并不能威胁到人类的进取精神。从A到Z,是一部怎么告别这个世界的百科全书,也是一部提醒你远离死神的伏击和骚扰,安全抵达“寿终正寝”的百科全书。
作品2
存于现世的未来
——读罗伯特·查尔斯·威尔森的《时间回旋》
文/范宗胜
人人都以自己的方式预想未来,而未来几乎等同于美好。《时间回旋》给了我们一个美好未来,却是在一场灾难之后,让美好未来和现实困境并存。
在科幻文坛有着重要地位的加拿大科幻作家罗伯特·查尔斯·威尔森,以这部夺得2006年“雨果奖”最佳长篇小说的《时间回旋》为我们打开了一个“新世界”:星星和月亮突然消失,一种被称作时间回旋透析膜的东西裹住了地球——地球上的一分钟相当于太空的190年,这意味着太阳加速老去,地球临近末日;人类在恐慌中显出百态,自杀、凶杀、抢劫、强奸比比皆是,加快着走向末日的进程。《时间回旋》设计的灾难,超出了灾难小说以往所修筑的层次。自然灾难还未降临,人类面临灾难时崩溃的精神、失衡的心理、放纵的行为先行导致了人为大灾难。这似乎有些可笑,但人们的确会因无知、不可预测或想当然地预测产生浮躁、焦虑和恐惧的心理。常被我们耻笑的“杞人忧天”并非古人独有。
当灾难降临,人类最大的依靠是科技。经历过无数次灾难后,我们不得不承认,科技并不是我们想像的那样可靠。从海啸到地震,从洪涝到干旱,科技也许能做到预报,能有助于救助,但相比灾难来说,却显得那么无能为力。甚至,科技破坏了生态平衡,导致灾难的发生,比如环境污染造成的温室效应,等等。可是,要解决这些问题,还得依靠科技。人与自然的关系陷入一个怪圈,科技扮演着并不高明的中间人。《时间回旋》中的顶尖科学家杰森扮演着这种痛苦的角色:他培养出火星人类,依靠火星人的高科技探索真相,同时被政治、商业甚至火星人所利用,高科技将变成毁灭人类的引发器。作者为他量身虚构的非典型多发性硬化症,有着间歇发作、时好时坏的症状,这是否也暗隐着对某些科技的怀疑和担忧?
社会发展需要秩序,这秩序由国家机器、法制、宗教等一系列严肃的东西维持着。它们在日常看来是那么有效。但在灾难来临时,人性的弱点便挣脱“维持”显现出来,价值观因此裂变,更直接地左右着行为。《时间回旋》以末日降临为背景,对人本身、人类与自然、人类与宇宙等问题进行解读,可见探索人类心灵才是其本意,科幻不过是个夺人眼球、增加阅读快感和趣味性的载体。这种极端背景下的探索和解读显然更深刻,也更有启示意义。最近发生的“5.12汶川地震”及以往的其它灾难,可以旁证这一启示——灾难面前,健康的心态、清醒的意识、理智的行为才是挽救人类的唯一方式。
小说的另一个成功之处,是它的叙事结构和由此带来的强大吸引力。它的叙事结构是“时间回旋式”,这显然是作者精心设计的与小说主题相吻合的叙事方式。章节小标题“公元4×10年”在整本书中被间开、重复地使用了8次,每次使用都是一个事态的回溯、上升或发展,或者是另一个事态的开端,直到“公元4×10年,美丽新世界”;插入其间的其它章节既是“本”线索的故事进程,又是另一条线索所展开故事的丰满和“注解”。虽然两条线索都采用倒叙或“回旋”方式,但因它们的交织进行而又互相印证,使得阅读时不但没有零乱之感,反而让读者发现一个又一个新奇点,求解的欲望越来越强烈。这种“时间回旋式”结构如同“时间回旋”本身一样,把读者吸引到巨大的故事旋涡中,难以自拔。当读者搞清真相的时候,也是小说将结束的时候,可真相的内核并不在最后——“时间回旋”式叙事结构创造了这样的可能性。这种文本和人类追求真理的过程如此相像——发现、探索、反思、认知,不断循环的螺旋式递进和上升。
小说描述了一个有象征意义的“大拱门”——那是人类通往新世界的门,是提醒人类克制欲望、善待自然、创建和谐“新世界”的历史开端。这给我们提供了超出小说叙事范围的另一种更长远的想像,而想像背后仍然隐藏着反思:真的再给人类一个“美丽新世界”,我们是否还会重蹈覆辙?
(《时间回旋》,加拿大,罗伯特-威尔森著,陈宗琛译,新星出版社,2008年4月第1版)
作品3
“农民”的价值
——评仓生《我是农民》
文/范宗胜
相对于名人、伟人及富豪们的成长经历,一个农民的自传似乎吸引不了多少当下读者的眼球。今天,人们更多地在关注股票、经济和自己的腰包。可是,看完这本书,你会从中找到今日众多繁芜之象的“根”,你会沉湎、沉思于它的悲喜而淡忘这是一本传记。
1934年出生于湖南的仓生,祖辈是生活在湖南的山民。他小时候是山里的樵夫,靠打柴卖柴为生。为了生存,他不得不离乡背井去找活路,途中与死人同眠,轧过棉花,挑过土,进过农场,割过马草,修过公路,当过工人。他用最朴素的语言,写他自己和家族的命运,一件件重大的历史事件,在这本书里得到了最生活的反映、最细腻的体现。
农民,是底层的弱势群体,而“九亿”之众,又使得农民成为举足轻重的群体。改革开放以来,虽然一些农民富裕起来了,但一提到农民,我们还是不由自主地把他们和贫困、贫穷联系起来。的确,中国几千年的文明史也似乎证明着这一点,没有几个严格意义上的以种地为生的农民,能靠种地走进所处时代的富人行列。仓生和他的家族也不例外。在讨生活的过程中,他的父辈流浪外地包渍田而种,却总被洪涝、干旱等自然灾害及人祸折腾得收少失多;他本人选择了农场、修路、矿山、工厂这些种地之外的行业,总算喂饱了肚子,还可以接济家人。这的确让人悲哀,为什么农民大众养活了泱泱大国,承载并推动了中国几千年农耕文明的发展,而自己却在相当长的时期内落了个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宿无片瓦?在《我是农民》看似平淡的叙述中,我们多少可以找到藏于其中的答案。如果把这些“答案”同改革开放30年来国家制定的包产到户、减负、村民自治、取消农业税、实行农村医保和社保、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等一系列惠及农民的“三农”政策和由此带来的种种可喜变化结合起来,我们不难发现,我们这些城镇居民乃至国家建设欠了农民朋友们好大一笔历史债务!
《我是农民》中关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高级农业合作社的一些叙述让人深思。“毁山肥田,使原来的青山变成了黄山”、“但是,上面三番五次号召大力积肥,塘里的塘泥挖尽了,屋前屋后的土也挖尽了,园里的菜土也换尽了,只有远处的高山上还有一些黑土,高山的皮肉也将要留不住了。结果田里没有增产,只争来了无法阻挡的黄泥水,田越来越瘦,树的枝叶萎缩,根部暴露,被人砍去当柴烧。”书中有关毁山建矿、毁林炼铁、毁民房建食堂的“杀鸡取卵”之举很多,无一不让人为一些当权者愚昧而疯狂的举动愤懑,虽然至今整个社会还在为当时的愚昧买单,但无论当时还是现在,最直接、最严重的受害者还是农民。这段时间频频曝光的“三鹿奶粉”事件,牵出了一些地方政府曾经“好心”而不加节制地鼓励农民养奶牛,却无法保障奶农利益的往事,三聚氰胺事件一出,奶农倒奶杀牛便不足为奇了。这是否是毁山肥田的翻版呢?“造假”企业、不作为部门应该受到惩罚,可谁为无辜的奶农买单?和谐发展是今日发展之主题,小康社会是不远未来之目标,科学发展观是实现国富民强的指导思想,从这个意义上讲,《我是农民》恰好以个人的生活经历为我们提供了历史的经验。
在读这本书的时候,我有个越来越重的疑问:虽然作者的家在农村,但他到处做工的经历和“工人”身份同书名《我是农民》不大符合。直到结尾,这个疑问才解开。作者在结尾时写到,我家分了四亩地,第一年就打了翻身仗,成了全乡的粮食增产户,“万没想到,从娘肚里出世,我一直是在为粮食担忧,为了粮食讨生活,今日竟成了余粮户。这一年,是1980年,我刚好46岁,对我以后的人生经历来说,这些年月好比是经历了一生”。我突然明白了,《我是农民》中的“农民”,不是狭义的身份名称,而是广义的以食为天的百姓,是艰辛地养家糊口,却不经意地养活了整个民族的勤劳智慧、百折不挠的民族精神的代名词。
也许,仓生在写这本书时从没考虑过这些“形而上”的深层次问题,他像种地和做工一样,仅是忠实地把个人大半生的坎坷经历说出来。可就是这些朴实的讲述,使得这本书没有刻意的戏剧渲染却充满了感染力,没有刻意地记叙历史却有详实可靠的史料性,没有刻意地提炼历史经验却包含着辩证法和思想性。这使它凸显出与当下一些被人称道的农村题材小说的不同,也是它吸引读者、震撼我们因养尊处优已久而有些麻木的心灵的原因所在。
(《我是农民》,作者仓生,河南文艺出版社,2008年9月出版)
作品4
精神信仰的反叛与救赎
——评茱莉娅·纳瓦罗的《耶酥泥板圣经之谜》
文/范宗胜
这是一部好看的小说,但绝不是一部成功的小说。好看缘于它丰满的故事和时有悬念的情节。不成功是因为整部小说中对话的篇幅过大,其中的相当一部分完全可以用其它更合适的方式替代,在艺术表达和趣味性上会提升很多。但作者还是尽情展示了她的资源,对话中包含的信息让人惊讶——海湾战争、伊拉克战争的背景及人类的信仰危机和精神苦难,甚至涉及到布什、萨达姆两个现实人物,并从中可见作者的政治观点。读者难免会自问,这究竟是虚构的小说还是真实的故事?这是本书的一个诱人之处,也体现了作者茱莉娅·纳瓦罗的优势。她是西班牙记者,是OTR通讯社和欧洲快讯的政治分析师。
小说的两条线索都颇有意味。辅线是泥板圣经的产生过程:夏马斯少年时,根据众神之父亚伯拉罕的讲述,在泥板上刻写上帝创世的故事,并逐步成长为令人尊重的书记官、长兄,当他和大师继续为研究人类的信仰和上帝的存在而努力、而兴奋时,却和他们的圣殿一起遭到了来自国王的灭顶之灾,因为他们拥有丰饶的土地、繁荣的圣殿。故事传递出的信息是,精神信仰和现实欲望之间的巨大距离甚至对立,也许正好说明坚持信仰的可贵和艰难。它同时旁证着主线:泥板圣经的第一发现者、杀人如麻的老纳粹分子阿尔弗雷德在另一些泥板圣经被发现之前,被仇人谋杀;和他一样为泥板圣经着迷的孙女、考古学家克拉拉在向世界展出泥板圣经之前几分钟,也被谋杀,而想杀他们的人却不仅仅是仇人,还有朋友。《圣经》是人类的精神和文化财富,寄托着高尚的信仰,而人们却把泥板圣经看作物质财富去掠夺。人类的信仰,生命的价值,在财富和战争面前受到严重质疑。这是小说蕴含的深刻担忧。
天灾人祸是人类发展史中不可避免的苦难。当灾难来临,信仰是支撑人类继续前进的强大力量——无论是信仰上帝,还是信仰人类和生命本身。上帝是否存在?《耶酥泥板圣经之谜》中包括神父在内的每个人几乎都发出了这样的疑问或否定——被害者要复仇时,杀人者要掠夺时,强权者在发动战争时,无辜者在面对灾难时,上帝在哪?小说中几乎每个人都是凶手或潜在的凶手,他们为了各自利益,不断反叛着人类的基本信仰或自己曾经的信仰,杀死心灵中的善良与怜悯,而后达到杀人或掠夺的目的——人类杀死了自己的信仰之心!
无论个体的人,还是民族之间、国家之间,战争总是带来苦难。但这些苦难并没有让人类清醒过来,相反,人的欲望越来越强烈,甚至很多时候为了达到目的,为欲望穿上了信仰的外衣。在历史上,借助“为信仰而战”而发动别有用心的战争不是个例。和平社会同样存在这个问题,角逐财富是另一种战争。只有更加强大,才能更加从容地应对一切,这似乎无可辩驳。阿尔弗雷德却告诉我们:“在这个世界上,金钱是换不来别人对你的尊重的。”这句话值得我们反思:物质财富真的是地位的决定性因素或标志吗?丧失甚至反叛了文明的精神信仰,大步走向物化的人类,还能走多远?
尼采的“上帝死了”,宣告了人类精神危机的开始。到了今天,一个多世纪过去了,情况并没好转,且越发严重。我们已丧失了“上帝”的丰富品行,人性的光辉正在暗淡,虔诚和灵性正在远去,人类到了需要救赎的边缘。可是,我们靠什么来救赎呢?《耶酥泥板圣经之谜》用一幅名为《怜悯》的名画作为开头和结尾,这或许能给我们一些启示:怜悯之心可以消解仇恨,可以抑制害人利己的欲望,可以让我们尊重每个生命,可以让我们萌生善良和感动,可以让我们重获信仰,产生精神上的力量。也许仅靠怜悯之心有些单薄,但无论如何,救赎人类的精神世界,还要靠人类自己。
(《耶酥泥板圣经之谜》,[西]朱莉娅·纳瓦罗著,何玉洁译,新星出版社2008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