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仲秋,雨水渐渐多了起来。一连数日秋雨霏霏,不知不觉中,夏衣已束之高阁,穿着厚实的秋衣也时不时地会打冷颤。
因雨裹足不出,但呆久了,就急着想出去走走,一想到雨中漫步的悠然自得,心中便十分释然。晚上十点左右,路上少有行人,只有急驰而过的车流会不时拉扯我的视线,透过一串串泛黄的灯光,如注般的雨水显现出清晰的纹理。
这样的场景,让我身临其境,仿若隔世般穿越回自己的中学时代。
那是秋天的一个清晨,按例早上6时30分全校出早操。当时,我要代表班集参加冬季运动会,因此要比其他同学多跑5公里。出操时,天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只能隐约看到身边同学的轮廓,大家靠识别声音,快速找到自己的位置。班主任老师们都有鹰一样的眼睛,只需一分钟,就能清点出谁迟到了,老师的这种特异功能,让心存侥幸的人彻底断了投机取巧的念想。
一千多人在学校周边的马路上集体出操,场面十分地震憾,就像火车经过带来的隆隆巨响一样,脚步的共振让地面仿佛在跳跃。富有韵律的跑步声,再加上扑面而来的寒风,让睡眠不足的人也能变得精神抖擞起来。
在我加跑五公里时候,突然下起了暴雨,透过昏暗的路灯,豆大的雨点夹杂着冰雹倾盆而下,没几分钟路面就满是积雨。当时,自己也不知怎么想的,一根筋就往学校跑,一个趔趄就跌倒在雨水中。等我回到教室,整个人就像刚从池塘里爬出来一样,从里到外都淋透了,连胶皮运动鞋里也满是雨水。在我从作业本上扯纸,擦拭额头上的雨水时,班主任郭老师已经站到讲台上,她的脸上瞬间就阴云密布,教案啪地就扔到讲桌上, “你身边的同学衣服从里到外都被淋湿了,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把自己的外套给他先穿上。被淋的同学是为了给班集争光,你们这样,真是太让人寒心了。……”这次思想品德教育课持续了近半个小时。那天,郭老师与平常判若两人,其严厉的程度足以让所有人刻骨铭心。郭老师说,在她看来,对身边同学的冷漠,让她对教育我们感到十分惭愧,这是他教书育人以来,最具挫败感的一次。在短短的一个小时里,我经历了遭遇暴雨的苦闷,雨中无助的担忧,回到教室的庆幸,老师严厉的惊愕和春风化雨般的温暖。
全班同学都写了检查,别人写为什么对身边淋雨的同学熟视无睹,我写为什么暴雨来了不选择避雨,而是冒雨往来回跑。现在想来,自己条件反射般往回跑,也许是为了向老师、同学证明农村孩子的坚强;只许只是不想误了早读。农村孩子没有那么娇气,身体就像铁打的一样。
漫无目的地踏雨闲步,很快便走到一所中学门口。正值高三学生放学的时间,一张张焦急的面孔紧盯着纷涌而出的熟悉身影,也许一个不经意,就会与孩子在汹涌的人群中擦肩而过。远远地看到孩子,立马为孩子撑起伞,母亲们一手挽着女儿,一手打着雨伞,父亲们手搭在孩子的肩上,眼睛紧盯着过往的车辆。校门口拥护的各式花伞慢慢地散去。
雨水还在噼里啪啦地下着,依然有十多个人在校门口使劲张望。一个中年男人快步冲到校门口,把雨衣递给刚男孩,男孩把父亲的手轻轻一推,从口袋里掏出塑料带快速戴到头上,向身后的同学说了句什么,就头也不回地骑车走了。与他结伴出来的男孩,钻进路边的“BMW”,向另一个方向驶去。中年男人打着伞,夹着雨衣,向孩子消失的方向追去。
记得我上高中时,因学校离家很远,就选择了住校,每个月只回一次家。那次正值学校放假,当我冒雨从教学楼里出来后,看到父亲在校门口东张西望。在一群等候的家长中,他真得太与众不同了。脏兮兮的工作服上粘着厚厚的白灰,头发很乱,脸上像是有泥巴,还戴着一幅茶色大框眼睛,远远一看,就像一个下苦的农民工。
在校门口,接过父亲递过来的雨衣,轻轻地说了声回吧,就骑着自行车走了。父亲骑着一辆二手嘉陵,远远地跟在我的后面。
回到家,我才知道,一个月里,家里发生了很多事,父亲酒后驾驶摩托,因路滑狠狠地摔倒在路边,脸部擦得血肉模糊。一个月时间里,父亲都在养伤。面部血痂还没褪尽,就又去工作了。母亲说,爷爷住院需要一大笔钱,他要帐也不顺,心情一不高兴,就多喝了几杯。现在,他也知道自己错了,还没好利索就又要帐去了。今天,他刚在砖窑厂维修完机器,就下起了雨,生怕赶不上放学时间,连衣服都没换就往学校跑。你爸原本还想带你换副眼镜,结果你一个劲往前跑,赶都赶不上。
在校门口驻足良久,眼前仿佛就是自己的母校。外面,一群父母亲在雨中等待着自己的孩子;里面,有许多正在成长的“维特”。也许,很多少年后,在病床边,父辈会提起曾经的故事,孩子们全然不知的辛酸,也许只会将其尘封在记忆中。
在返回的路上,两个大男孩骑着自行车冒雨前行,一辆汽车缓缓地跟在后面。透过泛黄的灯光,雨水淅淅沥沥,一个男孩回过身来,向汽车挥了挥手,示意先走。汽车没有驶离,仍然紧紧地跟在后面。
雨越来越小,几乎淹没在空气中。
也许,明日仍然是秋雨绵绵,也许,还间或会下一阵暴雨。但不管怎样,只要有雨,就会等待的人和被等的人。
( 刘海军)